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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坐在对面就开始吹。

    筵席散时,宋文选非但没有消停的意思,反而越说越来劲。

    他自认已是很能吹了,万万没想到对面的王公子比他还能吹。

    这他就不服了!

    譬如他说他认识整个钱塘县衙的人,王公子就说他认得整个浙江官场的人;他说他惯会赚钱,一个月少说也有十两银子的进项,王公子就说他不用赚钱也能有滚滚银钱到他手里来。

    最可气的是王公子竟然说到他家去无人带领会迷路,宋文选根本不信,即便这位王公子是高官之子,那宅邸能有多大,还能大过皇宫?

    顾同甫立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兼一头雾水。

    殿下何必要跟宋文选论长短,被个醉鬼冲撞了岂非不妥。但殿下不发话,他也不敢上去将宋文选拽走。

    宋文选一杯一杯灌酒,后来说话时舌头都大了,吹的牛也越发离谱。

    直到他歪歪斜斜站起来,邀请对面冷眉冷眼端坐的王公子出去比试谁尿得更远,顾同甫是真的吓得一抖,顾不上许多,忙招呼小厮将宋文选拉走。

    顾同甫转头见殿下并无起身的意思,觉着难办。

    殿下说方才来查刺客之事时,恰巧路过,听见这边人声鼎沸,便顺道来坐坐,歇息片刻。

    但殿下也不知是否吃惯了龙肝凤胆,进来之后根本没碰饭菜,只是枯坐着喝茶。

    顾同甫正自琢磨,就忽听殿下道:“烦请将令爱叫出来。”

    顾同甫以为自己听错了,愣着没动。

    桓澈垂眸道:“今日既恰巧赶上令爱生辰,那自是要顺道送份礼的,我适才命底下人备了一份礼。只是这礼总是要当面交给收礼之人才是。”

    顾同甫觉得怕是自己方才喝得有些多了,他家哪来那么大的面子。

    不过皇室恩赏的东西,自然是应当亲自来接的。

    顾云容听说桓澈竟然要当面给她送礼,第一反应就是他怕是喝高了。

    不然这根本不可理解。

    但来喊她的徐氏说他滴酒未沾。于是她在去的路上,又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磕坏了脑袋。

    顾云容见到桓澈时,行了礼便不再开言,桓澈也缄默不语,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桓澈挥手示意一侧的青黛将一个锦盒交给顾云容。

    顾云容伸手接过时,感到青黛在盒子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她抬头就瞧见青黛目光在锦盒上划了一下。

    “姑娘顶好一回去便打开瞧瞧。只是切要当心,仔细保管,莫被旁人磕碰。”

    青黛松开手时,顾云容不防锦盒沉重,手上猛地一坠,锦盒几乎脱手掉到地上。

    她险险抱住,暗暗心惊,这里面装的什么玩意儿?

    她正待告辞,忽听一阵轻微的椅子挪动声传来,转头就看到桓澈站了起来。

    她从黑暗中醒来时,发现自己竟安稳地躺在床上,她一眼就认出了她所处的房间是她在江南顾家的卧房。

    及至她惊诧之下奔出房门,见到外面乱作一团的景象,听到外头杂乱的人声,才终于确信一件事。

    她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父亲被构陷羁押的那日。

    前头再度传来父亲与人理论的怒喝声,顾云容一个激灵,恍然想起什么,匆匆赶过去。

    顾家这座宅邸不大,不消片时,她便来到了前院。

    一群身着公服的番役正架着父亲往外拖拽,叫骂声震天响。顾家的小厮试图阻拦,但对方人多势众,顾家统共就那么些人手,只能勉力拖延。母亲徐氏恸哭失声,若非丫鬟搀扶,早已瘫倒在地。

    顾云容正要上前,却被阿姐顾淑郁一把拽住。

    “兜兜莫去,”顾淑郁低斥道,“且回房去。”兜兜是顾云容的小字。

    顾云容眼瞧着父亲就要被带走,急得了不得,摇着阿姐的手道:“我去与爹爹说几句话儿就回。”

    顾淑郁才不信,招呼旁边一个丫头就要一道将顾云容拉走。

    顾云容被顾淑郁牢牢拽着,脱身不得,四顾一圈,急急示意几个小厮丫鬟上去拦住番役,不能让他们将父亲带走。

    番役们见争持半晌还没将人拿走,登时跳脚,打头一姓赵的班头厉声骂道:“好一群刁民,真个儿是瞎眼的王八!我实与你们说,今儿是堂尊命我等前来拿人,尔等刁民若再行滋扰拦住,休怪我等将你这一干人一并拿去!”

    他口中的“堂尊”指的是杭州府钱塘县知县万良,堂尊乃属吏对知县的尊称。

    顾同甫被人押着动弹不得,正是怒焰滔天,见对方这般詈骂,愤懑道:“我竟不知我这‘通倭’之罪从何而来!这等弥天大罪,岂可随意扣下!”

    “我顾某人虽不过区区一个书办,但还做不来那让人戳脊梁骨之事!堂尊纵要问罪,也该有个凭据,无缘无故便要拘人,是否不妥!”

    番役们哄然大笑:“堂尊说妥便是妥!书办是否通倭,上头的大人们自有公断!”

    倭寇这些年于沿海烧杀劫掠,血债累累,百姓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一旦“通倭”之名坐实,非但性命不保,还要遭万人唾骂,累及祖德,说不得祖坟都要被人扒了,顾同甫不可能认下这无端加于己身的罪名。

    顾云容叫来丫鬟春砂小声耳语几句,春砂领命去给小厮成安递话儿。

    成安暗暗接过春砂塞来的一封银子,朝一众番役赔笑上前:“几位老爷,想是个中有些误会,几位不若消消气儿,先回县署歇口气儿,与知县老爷好生说说。”说话间,移步上前,将袖中装了银子的封筒用衣袖掩着,往赵班头手里塞。

    赵班头的目光在封筒上黏了黏,又不知想到什么,迅速拔下,放下脸来:“堂尊有令,今日定要将顾同甫缉拿归案——把人押走!”

    徐氏也知个中利害,丈夫这一走即便不定罪,少说也得去半条命。眼见着丈夫被拖到了门口,她忽然冲过去拉住丈夫,嘶声朝番役苦求:“求各位差老爷容情,宽限半日……”

    赵班头一把将徐氏搡开:“宽限?我知你们盘算的什么。我明与你说,我纵宽限你们半年也不顶用。”他睨了顾家粉墙黛瓦的小院一眼,“莫说你家拿不出许多银钱打点,即便拿出来了,也是白使劲!”

    “就凭你们,”赵班头冷笑,鄙夷一哼,“你们是认得省里的老爷还是认得京里的老爷?你家五服里头,不往高了说,就这钱塘县,可有人能说得上话儿?堂尊凭甚给你们面子?呸,不自量力!”

    班头话未落音,身侧一个番役凑来低声提醒道:“西班老爷,莫与这帮刁民缠磨,咱们还要准备迎驾,切莫误了正事。”

    赵班头一拍脑门,连道几句“正是”,高声呼喝着指使手下牢牢押了顾同甫,扬长而去。

    番役走后,顾云容姐妹两个上前扶了几扶,都没能将徐氏扶起。

    “真是冤孽,”徐氏悲愤呜咽,“你们父亲素日与人为善,怎就招来这等祸患!”

    顾云容鼻腔酸涩,愤懑不已。

    万良不过是想找个替死鬼而已。知县、知府与三司蛇鼠一窝,万良仗着保-护-伞,根本不怕被揭发。若有京中的门路,倒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顾家没那通天的本事。

    顾淑郁气得发抖,须臾,忽道:“要不,使人捎信给汝南侯沈家试试?女儿听闻,沈家如今得势得很,他家姑娘而今可是太子妃。”

    徐氏经女儿这么一说,声息一缓:“是个法子。”

    顾云容却脱口道:“不成!咱们再想旁的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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