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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笔一笔地算起账来:“今天都遭脱三千哟,还好工地上还认账,不然你老汉怎么办?我问那个医生,还要花好多钱,你晓得他啷个说?喊屋头把钱准备好!这是啥子意思?这就是花钱无数啊……”
陈川闷闷地开口:“花钱我不怕,但是爸爸不能有事。”
陈向前怜悯地看着侄子,他好些时候没见这孩子了,和上回比起来,陈川似乎又长高了一截,蓝色的t恤挂在他身上空空荡荡像个麻布口袋,腿杆跟两根麻杆一样又细又长,瘦得没几两肉,陈爱国在工地上和他聊天,总是说陈川读书辛苦,现在看,怕确实是辛苦。
陈爱国家确实是不容易。陈向前想起他这个堂兄弟家里那一堆是是非非,想起他早逝的侄女,又想起现在也算不上是个好人的兄弟媳妇,他想,就这样,陈爱国还一定要陈川读书,读书,又有啥用?他家里老大,十六岁就走深圳打工,现在每个月已经拿两千多的工资,一年下来要给家里寄一万多回来,陈川现在呢?一年倒要花屋头一万多!
想到这里,陈向前在阶梯上拄灭了烟,带了商量的口气同陈川说:“川娃子,你现在又啥打算没得?”
陈川摇摇头,说:“先把老汉的医药费拿回来吧。”其他的……他确实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陈向前感叹一句:“肯定是要先拿钱。”想了想,终究没忍住,又对侄子说:“川娃儿,我晓得你嫌你三叔没读过好多书,不是文化人。但是今天你听你三叔一句劝,现在你屋头这个样子,川娃儿,你在那个教室里头,还坐得住啊?”
陈川呆了呆,心头浮起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
陈向前自顾自地继续说:“你不要怪三叔话多,川娃儿啊,你也是十七八岁将二十的人了,你看你哥哥他们,初中毕业出去打工,现在哪个不是每年一两万地往屋头拿,你屋头楞个困难,川娃儿,以前你老汉嘛还是供得起你,现在,你老汉这个情况,怕是为难。”
“我晓得你懂事,川娃儿,反正你个人好生想一想,你三叔为你好,说的这些,没有哄你。”
陈向前没有多留,等到陈爱国终于醒过来,和陈爱国说了两句,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工地上事情还很多,他能一直呆在这里是因为要帮着陈川处理陈爱国的事情,现在陈爱国醒了,他自然得赶紧赶回去。
麻醉药效还在,陈爱国说话费劲得很,他含含糊糊地问陈川怎么在这里,陈川按照医嘱用棉签蘸水往陈爱国嘴上涂,听见他爸爸问话就小声在他耳边说是三叔陈向前给他打的电话。
陈爱国一下就发怒了,他勉强提着绵软无力的手往陈川头上扇过去,特别费力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不是,没有,上学?”
陈爱国在陈川面前就是天王老子,十几年积威下来,陈川脸色发白地点头,没敢说话。
陈爱国喘着粗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你给,我,回去上学!”
陈川拼命咬着嘴唇,防止哭腔从喉咙里漏出来。他不敢看陈爱国,说不出话,却固执地摇头。
陈爱国现在到底还虚得很,遭了大罪做了手术的人,他骂了陈川两句就喘得不行,浑身一阵一阵地冒虚汗,难受得很。陈川记起医生说陈爱国醒了必须静养,“尤其别让他移动,也不要让病人情绪波动太大。”
陈爱国胸膛起伏得厉害,陈川过来给他用棉签擦嘴,他费力地抬起手一起把儿子打开,又颤巍巍地指着门口说:“你,马上,回,学校。”
陈川不敢说话,但是也坚决不走,只是站在陈爱国床前面拼命摇头。
陈爱国差点气疯了。胸口和腰部的钝痛非常难受,但是好在腿还有知觉,他听说伤到腰就很容易瘫了,他们大队就有一个年青时候从山上摔下去最后变成偏瘫,到现在还是光棍。他知道自己腰摔着之后就一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直到做完手术,确认双腿还有知觉之后陈爱国才缓过来。
然后就差点被儿子陈川气死了。
他向来不和孩子讲道理,也讲不出什么道理。当年陈川姐姐招娣还在的时候,两姐弟犯错了,陈爱国都是一顿打,唯一的区别可能是招娣是女儿,小时候陈爱国打打屁股,大了之后最多说两句,陈川男孩子不用顾忌到这些,从小到大,陈川记忆里就是陈爱国两句话说不对,劈头盖脸地就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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