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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飞率军投靠了顾述白,此事也算皆大欢喜。
与此同时,正驻扎在临安南面的起义军,却是哀鸿遍野。
他们中许多人从前连雪都没有见过,岭南一带四季如春,数十年未必能见到一次飘雪。
刚开始看到这样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时,众人十分新奇,到后来冻病交加,才发现这雪看似美好却能让能死的无声无息。
似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殷朔倒不是很在意这个,他定下严格的军令要求士兵们不得擅自离岗,即便再冷也要坚守岗位,防止顾述白的大军偷袭。
只要军中大局不乱,旁的都不要紧。
“你可打探清楚了,临安城中真的没有开城门之意么?”
殷朔站在雪地里,几树枯枝掩映着孤坟,他一袭白袍单弱,面前一人躬身站着。
“是,公子。宁帝忌惮顾述白,为了不让他率军入城,索性连原先的镇江守军都拒之门外。如今镇江那一千守军投了北璃,宁帝更加失人心了。”
殷朔微微颔首,“宁帝不肯开城门也在意料之中,如此一来湖州的局势就安全了,不必担心顾述白率军突袭。临安城门一日不开,我们就占据优势。”
属下缓缓抬起头,担忧道:“可是我们的将士军心不稳,不但长期遭受北璃大军的打压,还要承受严寒天气的冻病。今日军中报上来的又冻死了十二人,公子,是不是应该给身体虚弱的士兵增加一些棉衣、棉被?”
“那些老弱病残冻死就冻死吧,还能减少些口粮。”
殷朔不为所动,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朝被雪覆盖的坟堆深处走去。
下属站在他身后,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这片山上有许多无主孤坟,多是战事起后未及躲出去的平民百姓,死了只能胡乱葬在这山上,连块碑都没有。
百姓们听说这座山还算是个风水宝地,有个朝廷的贵人也葬在这里,具体是什么身份葬在何处也无从得知。
这兵荒马乱的时节,有个地方容纳尸骨就不错了,谁还管是不是风水宝地呢?
殷朔也是听了百姓们的议论,派人打探之后才得知具体位置,就在这座山路滑难行的深处,那里有个小小的山谷。
寒冬时节,山谷底下倒比外头暖和一些,雪没有覆盖住整个地面,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融化。
远远看过去斑驳一片,殷朔从边上捡了个树枝,撑着它继续朝山谷里走。
一直走到山谷最深处,一座高大的坟茔出现在眼前,上头立着一块石碑,粗糙雕刻着“宁氏皇族女讳丹阳之墓”几个字。
如此不伦不类的墓志,她的一生不光彩,连葬入皇陵的资格都没有,墓碑上只留了一个隐晦的“皇族女”——
甚至不是公主,长公主。
若非有丹阳二字,殷朔也不敢相信那个曾经尊贵无双的女子,此刻就躺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小小山谷中,顶着一个无人知晓的墓志。
他缓缓蹲下身,将碑前那一块空出的位置用衣袖拂了拂,拂去上面的雪花。
边上倒着一只小小的香炉,看起来原本是放在这里供人祭祀的,却被大雪压倒了。他将香炉扶起,端正地立在她的墓碑前,却无香可敬。
他不由苦笑。
“本是为寻你而来的,却没有带香,不能为你供上一支。也不知我是下意识不希望这坟茔是你的,还是连这点情分都不舍得给你。”
冰冷的坟茔没有回话,山谷里只有呼啸的风。
他索性席地而坐,背靠着丹阳公主的墓碑自言自语,“这山上全是无主孤坟,和他们比起来,你的坟茔已算高大,修葺得十分牢固。可我想,你大约是不满意的。因为这里不是皇陵,墓碑上既没有写明你嫡公主的高贵身份,甚至连个地下陵寝都没有挖,和真正的皇族后人陵墓相比,寒酸得不得了。”
寒意从他背靠着的墓碑一阵阵传到他身上,他不自觉颤抖,而后从腰间取下一壶酒,朝口中灌了两口。
“咳咳……”
一面掩口轻咳,他一面将酒壶里的酒倒在坟前积雪的地方,热酒所及之处冰雪融化。
殷朔咳着咳着便笑了起来,“我在说什么呢?你早就死了,哪里知道自己的坟茔是什么样的,又怎会有满意或者不满意?你若死而有感,最不满意的是嫁给我才对,一生仓皇,连死了都要受我连累孤零零地躺在这里。”
他笑着笑着,眼角便渗出了泪水,映着苍白面容滑落到嘴角,渗透干裂的唇。
远远的,几个下属站在谷外枯木边上等着他,担心他一个人会有所不测,却又不敢靠近。
丹阳公主毕竟是他名分上唯一的妻子,对这个妻子是爱是厌还是怜,不是旁人可以插手的事情。
“幸好这墓碑上写的是皇室族女,而非我殷朔的夫人。就像这块墓碑所写的一样,就当我们此生从未遇见过,也没有任何瓜葛吧。来生如果再见,你来折磨我,你来逼我死……可好?”
殷朔撑着酸麻的身体,从地上慢慢坐起来。
酒能暖身却暖不了心,他的心比这坟茔更加冰冷,比这墓碑更加坚硬,军中那么多将士从未有人能琢磨透。
他僵直着腿,慢慢朝谷外走去。
“公子,要不要给长公主重新修一座陵寝,或者……把墓碑换一换?”谷外等候的下属见他出来,如此问道。
殷朔没有理会,面容和冰雪一样冷寂,望着远在身后的山谷,那坟茔已经看不见了。
“不必,这样很好。”
……
“将军,我看起义军那些人冻得已经不行了,哪里还有力气打仗?何况就快过年了,我看他们是打算缩着等开春再打吧?”
战事尚未停歇,顾述白军中却一片祥和,将士们也预备起了春联和年货,准备在军中简单过个年。
顾述白没有阻止他们,张弛有度方是治军之法,不过对严铮的话他并不赞同。
“你错了,越是所有人都知道起义军受不得冻,殷朔就越有可能利用这个时机反扑。你要明白,他是个政客不是武将,他只会为朝堂政斗的心思来带兵,根本不会顾惜他的士兵在这种时节冻病冻死,你明白吗?”
严铮一愣,“将军的意思是,我们以为他们冻着不敢出兵,殷朔就故意让咱们这么以为。等咱们松懈了,他就偷偷攻打临安?”
“等咱们松懈?”
顾述白一笑,指着帐外贴春联的士兵,“还用等吗?难道咱们军中还不够松懈?”
贴春联这事还是严铮鼓动起来的,原本大家只想准备点花生、瓜子围炉喝茶,严铮却命军中文书用红纸写了春联来贴,还让厨下烧火的仆妇剪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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