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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在旁边说,“将就一下就好了。你也别总是待在屋里研究资料,偶尔出来走走多好。”
夏一南瞥了他一眼:“是挺好。所以你接下来是不是要邀请我,去坐那个旋转木马了?”
他指的是那个报废了大半的木马,上头点缀了一圈在他看来愚蠢无比的彩灯,大部分灯泡都碎了。
黎朔就勾着他的肩大笑:“你想坐我也是可以陪你的嘛!”
那边狗蛋已经跑到过山车底下了,在轨道上东摸摸西摸摸,还试图坐上过山车的座位。现在没有任何电力,以后的很多年、直到启示病毒爆发时,战争都没结束,所以这玩意其实永远动不起来了。
黎朔过去给狗蛋讲解那些设施是怎么玩的了,那小屁孩听得很认真,眼睛都瞪大了,惊讶和向往简直能在眼中凝成水流出来。
他最喜欢的是那劣质过山车,还有游乐园中央几座城堡的模型,尽管它们没有真的被做出来过。但狗蛋盯着它们,目不转睛的,好似要把结构全部理解清楚,有朝一日能够自己造出来一般。
夏一南没地方坐,就随便抹了抹旋转木马的座位,真的侧坐了上头,支着脑袋看一大一小两个人四处走动,都手舞足蹈的。
这一幕分外滑稽与和谐,他不由轻轻笑出了声。
过了大半个小时,黎朔终于带着狗蛋又走回来了。黎朔指了指一个测力机,然后以眼神朝狗蛋示意夏一南:“让那个哥哥给你示范一下这个怎么玩,好不好?”
狗蛋还是有点怕夏一南,怯生生地往他那看了一眼。
黎朔赶忙在后头挥手,示意夏一南过来。
这点互动夏一南倒是完全不介意,于是他跳下木马,悠哉悠哉走了过来。
黎朔说的那个仪器是很常见的测力机,只要用力用锤子打下去,测力铁块升高到一定数值,就能领取对应奖品。
夏一南上前的时候,黎朔低声和他说:“你轻点,这东西经不起你砸,数值好看一点就行了。”
夏一南当然知道该收力,但究竟是怎样的度他也不清楚,毕竟他很少走进这种场所。没有锤子,他赤拳站在测力机,试探性地砸下——
铁质的指示标记飞起来了,字面意义上的。它猛地冲破了最顶层的阻碍,落在了数米开外的地面,溅起灰尘。测力处爆开了,整个机器歪歪斜斜地侧着,嘎吱作响。
黎朔:“……”
夏一南:“……”
狗蛋的眼睛瞬间亮了,死命地鼓掌,看夏一南的眼中顿时多了崇拜。回去的路上,黎朔低声和他说:“你说,我要怎么给他解释正常人是做不到这个的?”
“别解释了,”夏一南也没办法,“等他长大了,自然而然就会明白的。”
黎朔看了眼还兴高采烈的狗蛋,突然感同身受地心痛:“要是我,等长大明白后该伤心死了。”
夏一南有些无语,转而又笑了:“伤心么,伤心的话小孩子不是亲一亲就好了么?”
黎朔眼睛一亮,搭着他肩:“我现在特别伤心,真的,伤心到快死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夏一南把他手甩下去,“你不是小孩子了,不给亲。”
“不是小孩子,伤心的时候是不是能做些大人能做的事情?”黎朔的眼睛更亮了。
“你一天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夏一南凑近了,压着嗓子低低笑了,“但是,可以。”
回去到厄港时,残阳已经点亮了整个海面,几只白鸟立在木桩上,闲闲梳着自己的羽毛。风中有着盐味,极远处有一团浓厚的阴云,正在接近。
来厄港那么多天,这是两人第一次见到下雨。大部分时候,这里都沐浴着灿金色的阳光,温暖总喜欢眷顾着港口。
雨天在厄港居民看来,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毕竟这不是什么出海捕鱼的好天气。
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当地的一个传说。
在传说里,八十七年前——又或许是八十八年前,在这个港口还不叫厄港的时候,第一个住在这海边的,是一户渔民。
渔民家有个有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自小就在海边长大,生得高大俊朗,笑起来的时候很讨人喜欢。
在某一日,一位失魂落魄的旅者来到了这里。他一身饥寒,还有严重的胃病,依靠在某一个墙角奄奄一息。阴雨从天而降,一点点将他身上的温度剥离。他半睁着已经失去神彩的眼睛,看着铁青色的天空。
一把小小的伞出现在了他的头顶。感觉到雨滴的消逝,来者慢慢抬起了眼。他首先看见的是一双潮湿的靴子,然后是一件简单的白衣衫。
“先生,你还好吧?”少年如此问道,眼里是没有恶意的揣测。
旅人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句回话:“不,我一点也不好,旅途太长了。”这是他那么多年,终于能够正大光明承认自己软弱的一次。他再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惫,裹了裹衣服不想再理会陌路人。
但少年继续问道:“先生,你需要一杯热茶吗?”见旅人不回答,他又自言自语道,“你还需要沙发和一条毛毯,这里下起雨来真的是太冷了……”
旅人打断他:“快走吧。我在这里一秒钟也不会停留。我已经这样走了很多年了,没理由在这里留下。没有人能理解我,或者是跟上我的步伐,你不会是那个例外。”
“可是先生,这里是一个好地方。它现在阴雨绵绵,等到晴天的时候就满是阳光与白帆。要是在岸边坐着晒个太阳,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少年如此说道。
旅人依旧皱着眉:“快走吧。我见过的地方多了去了。”
“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烤个火的话,我当然愿意离开这片阴冷的雨幕。”
旅人又一次抬眼,撞进那墨色的眼眸当中。少年向他伸出了手——
他就真的握了上去,走出那片阴冷的雨幕。
此后是每一日都灿烂的阳光,海鸟欢鸣着,展翅俯瞰自己的领地。无数次他们一起窝在沙发里谈天说地,聊着一天的见闻。
旅人觉得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同行者,过往的流浪与漂泊都将结束。
故事的结局写在了船帆上。少年乘着船往天边而去,旅人一如既往在他身后目送。几小时后阴雨沉沉压在了天空之上,海面的惊涛狂浪席卷了一切。这是一场太过漫长的航行。
旅人等了很久很久。等到这一天的白鸟全部飞尽,等到无数次夕阳被山脉吞没又重新取代明月的光辉,等到这寂寞的海面终于林立起诸多建筑,人来人往。
他在信纸上写道:“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是久别重逢。”
他想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文艺的一句话了,但他甚至不知道这封信该往哪里寄。想了想他在后边加上了一句话:“而你我都无法改变的是,这是一场离别。”
故事开始在铁青天幕,生长在港口的微咸海风里,与海鸟一同盘旋缠绕在记忆深处,而结局写在了白色船帆上。
少年扬手道别,来自旅人的目送。这是一个重逢与离别的地方。
几乎像是一个诅咒一样,往后像这样别离的故事还有很多。船帆上来的人与乘火车的人在此相遇,最后又走向分离。
附近的人将港口命名为厄港,因为这里的一场场永别。某种意义上来说,尽管这里终年阳光灿烂,这里也不是那么好的地方。
每当阴雨天,厄港的气氛总不是那么好,暗沉沉的天光压在了头顶,所有白鸟都不见了踪影。夏一南和黎朔在这样的天气,回到了家中。
疯了一整天的狗蛋累了,洗澡后就上楼睡觉去了。夜深时他们的呼吸炽热,在嘈杂的雨声中似乎都有些疯,雨夜微凉空气里,只有彼此的心跳是温暖的。
第二天仍然是阳光灿烂的好日子,厄港缓缓在晨曦中苏醒,人们行走在海边,远处有鱼群溅起的浪花。
这样乏善可陈的日子,确实能让人不自觉忘却一切,丢下旅途的疲惫,永远停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