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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法宗,大光明峰。

    殿顶是接连无际的莲海壁画,白玉台正中设着一张黄金宝座,后面一幅磅礴的山水画上,万千河山平现眼前,男子坐在宝座间,一手无声地撑着下颌,双眼闭合着,似乎是已经睡着了,但殿中下方的人却只是恭谨地低着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也没有人试图抬起头来,去望向那宝座上的男子,事实上他们也无法直视,因为在大光明峰的所有人看来,在他们眼中,上首的那个男人已经是某种意义上的非人,所代表的便是强大这个概念,与之相比,男人的样貌,身材,气质,这些世俗中人所看重的表面上的东西,反而是最无足轻重的。

    连江楼闭着双眼,整个人一动不动,完全是熟睡的样子,或者说根本就是一尊雕塑,他身上穿着一件长袍,准确地说,是一件不知道用什么动物的鳞甲所制的衣裳,上面是晶莹透亮的青色近透明的鳞片,剔透闪亮,给人一种冷冽与厚重之感,浓密黑亮的头发披散在身后。

    连江楼的身体颇为伟健,他如今虽然是坐着,虽然一语不发,甚至可能是睡着了,但却好象一山岳矗立在那里一样,压得人隐隐透不过气来。

    但就在下一刻,这个给人雕塑般错觉的男人突然动了起来,此时他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但身体却已在极轻微地颤抖着,像是正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整个人就像是沉静中积聚力量即将爆发的火山也似,令人心悸无比,紧接着,连江楼黑密的眼睫微颤几下,霍地睁开了眼睛,看着下方的人,脸上没有任何可以泄露出他心绪的表情,唯见黑眸中一缕缕的明暗交错,就仿佛里面有星辰陆续崩塌,一瞬间,大殿之内便满满充斥着一股恐怖到极点的气氛,是难言的压抑,令在场之人几乎要窒息下去,所有人顿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惟恐在这种可怕的平静中突然爆发出什么令人不敢想象的事情,因为宝座上的那个男人在刚才得到的两个消息,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相当坏的消息。

    但就在这时,这股排山倒海的压力却骤然一松,几声突兀的咳嗽响了起来,只见连江楼浓黑的眉毛微蹙,低低地咳嗽着,他的咳嗽声清清楚楚地响彻大殿,仿佛震得这处宏伟的建筑都在瑟瑟颤抖,半晌,连江楼终于咳声渐止,他面无表情地坐着,恢复了往常的威严之态,淡淡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罢。”

    连江楼说着,却是缓缓站起身来,他转身去看宝座后面的那幅巨大山水图,脑海中闪现出藏无真的身影,他就这么沉默着,一语不发,不知过了多久,连江楼终于开口,说道:“……至于剑子,既然他要云游天下磨练己身,那便由他去,这对他有好处。”

    顿一顿,男人神情平平,负手淡然:“下次来见我的时候,想必他不会让我失望。”

    ……

    数月后,万剑山。

    “玄婴,好孩子,忍一忍……就快好了,就好了……”

    此刻殿中已是一团忙乱,空气里有极淡的血腥之气,又夹杂着药物混合在一起的浓重味道,后殿之内,一个面容冷硬仿佛是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男子站在床前,斜飞入鬓的眉梢紧紧皱锁着,在眉间形成了一道深深的沟壑,他脸侧原本松松垂下的两绺黑发已经有些散乱,婴儿般白嫩的肌肤表面微微泛着汗意,平日里,这个男人总是给人一股压抑的感觉,但是此时此刻,这位奉剑大司座却已经完全没有了往常的从容与冷静。

    大床上铺着厚厚的锦褥,季玄婴蜷卧其间,身下的褥子已经被些许鲜血弄污了一点,季玄婴身上只有一件宽松的天青色薄衫,一条长裤,此刻衣裳已经半褪半掩,露出大半个上身,他躺在床上,裤子上已有点点血迹与不知道什么东西混合的液体,整个人脸色白得吓人,汗水滑过眼睫,漆黑的眼睛艰难地半睁着,牙齿将下唇咬出一圈明显的惨白,犹自发出一两声由于实在忍受不住疼痛而溢出来的呻吟,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因为极大的痛苦而没有什么光泽,眼神暗淡如天边即将隐去的星子。

    沈太沧紧紧抓着自己徒儿满是汗水却又冰冷的手,这是他引以为傲的爱徒,自幼看着长大的孩子,他至今不曾婚配,季玄婴于他而言,与亲生骨肉没有什么分别,然而现在自己可怜的徒儿却正在经历一个男人不应该经历的生产之中的痛苦,他即使贵为奉剑大司座,修为深湛,却也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不能帮助徒弟一丝一毫……想到这里,沈太沧嘴唇有些轻颤,他尽量定住心神,温言道:“玄婴,再忍一会儿,很快就好了。”说着,目光冷冷移向一旁正忙碌的大夫,眼神冰寒道:“为什么还不替他把孩子取出来!”

    那大夫满头大汗,手上沾着几缕血色,一边用某种手法按摩着季玄婴高高隆起的肚子,一边语速急促地答道:“请司座不必太过心急,眼下还不到时候,若是此刻剖腹取出孩子,对大人孩子都不好……”沈太沧听了,只得按捺住性子,他死死盯着季玄婴那暴露在空气中的腹部,皮肤表面的红色纹路已经颜色近黑紫,仿佛要滴出血来,这时他再次想起先前季玄婴对自己所说的话,当时他还不太相信师兄季青仙是被宝相脱不花掳走的,但如今看来,事实果然是像季玄婴所说的那样,否则亲生骨肉面临生产的时候,季青仙身为父亲,怎么可能会不赶回来亲自守侯?唯一的可能就是季青仙行动不得自由,这才无法赶回万剑山!

    正想到这里,手上突然间一痛,沈太沧定睛看去,只见自己的手被季玄婴猛地死死攥紧,那力气之大,完全能够把一个普通人的手掌握碎,此时青年身上已是渗出了大片大片的冷汗,将衣衫都湿得透了,漆黑如墨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额头和颊畔,胸口急剧起伏,那脸色苍白如霜,长眉皱得几乎要断开,神情之间满是极度的痛苦,却没有发出太凄惨的声音,只是紧攥了沈太沧的手,用力忍耐着,哑声道:“师尊……”与此同时,腹部上的纹路颜色迅速淡去,中间却赫然多了一道竖直的红线,大夫见此情景,喜道:“好了好了,到时候了!”说着,立刻取来已经在滚水中煮过的刀子,深吸一口气,缓缓落刀。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骤然响彻大殿,嘈杂的讶声,脚步声,笑声,统统汇合成一片,先前紧张沉肃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沉重的压抑之感当即消失无踪。

    季玄婴的身体已经被人用湿毛巾擦拭干净,染血的床铺也已经换上了新的,大夫正小心地用白绢一层层地缠住他已经上过药的腹部,青年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疲惫地躺在床上,微微闭着眼睛,他终究是产后无力,身体就仿佛是用尽了所有的力量一般,已经软软地松弛下来,倦乏不堪,而床前的沈太沧那张一向冷硬的面孔,此刻却好象化了冻的湖面,一脸的喜气洋洋,连眉梢都是飞扬的,他怀里抱着一只蓝花襁褓,一双稳若磐石的手好象在微微颤抖,眉宇之间却有无穷无尽的喜悦弥漫着,他将襁褓小心地递到季玄婴面前,声音里有着说不尽的欢欣与慈爱,朗笑道:“……玄婴,是个儿子。”

    季玄婴疲惫极了,刚刚由于产子而剖开腹部的身躯疼得厉害,脸色苍白,但听了这话,还是缓缓睁开了双眼,入目处,只见师父沈太沧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季玄婴微一踌躇,便要伸手去接对方递来的襁褓,沈太沧出声制止道:“别动,伤口还没包扎好,你只看一看就是了。”

    心中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感受环绕,不知道这是不是初为人父的喜悦,季玄婴努力驱去眼前的眩晕,去看孩子,只见蓝色的素花襁褓中,一个小小软软的婴儿正张着嘴哇哇大哭,说来也奇怪,方才还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但此刻一见到孩子的脸,季玄婴突然间心脏猛地一跳,就仿佛与这个小生命之间建立起了一道看不见的联系,那种血肉交融的感觉,好象是被某种冥冥中的力量所牵引,在这一刻,季玄婴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与这个孩子之间的关系,整个人被一股无法表达出来的欢喜所包围,他有些吃力地抬起右手,轻轻摸了摸婴儿的脸,这是一个白胖健康的孩子,没有大多数新生儿那种皱巴巴的样子,非常白嫩可爱,头上有很稀疏的一点柔软毛发,闭着眼睛,哭声十分响亮,额上白净净的,并没有象征着侍人身份的红记。

    沈太沧面上带笑,道:“是个儿子,这下我沈太沧便有徒孙了……玄婴,你给取个名字罢。”季玄婴微微一顿,声音有些疲弱地道:“他父亲说过,若是男子,就叫平琰,若是女孩,就叫琳琅,既然如此,就叫师平琰就是。”沈太沧微微皱眉,欲言又止的样子,到后来终究不曾按捺,沉声道:“何必姓师!你也是他父亲,更是费了偌大心力才有这孩子,跟何况那师映川已不知所踪,何曾尽过人父的义务,以我之意,就叫季平琰。”

    季玄婴也不在意,只道:“师尊做主就是……”说着,微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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