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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狱主全靠造化丹以及其他灵药勉强吊住性命,只等着帝君前来,再……见上最后一面!”

    中年人说到此处,已是声音微微嘶哑,却还勉强撑着,继续说下去:“这几日狱主已经频繁出现昏迷,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帝君若是再晚一些抵达蓬莱,只怕……”

    “……够了,你们都下去,让我跟宝相安静地待一会儿。”师映川忽然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众人不敢违抗,当下便悄悄退出,一时间室中只剩师映川与宝相龙树两个人,师映川坐了下来,他伸出右手放在宝相龙树的胸口,随着精纯磅礴的真气缓缓输入,处于昏迷当中的宝相龙树终于微微动了动,既而缓慢睁开眼来,在看清楚面前的人时,宝相龙树先是一怔,然后眼中就瞬间燃起了喜悦的火焰,这时师映川的面色已经变得十分温和,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自嘲地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罢?蓬头垢面的,很难看,让你都吓了一跳。”

    师映川丝毫不吝惜地将大量的精纯真气打入宝相龙树体内,让对方的脸上有了几分红晕,精神似乎也还好,但借此动作,师映川也已经探察清楚了宝相龙树体内的情况,若说之前他还隐隐抱有一丝侥幸的心思的话,那么现在就已是不得不接受现实,宝相龙树的身体状况在他看来,已经是糟到了极点,若换作其他情况,比如重伤,比如疾病,比如中毒等等,那么师映川总能想到办法,至少也是可以缓解拖延一下,然而宗师的天人五衰却并不在此列,这段时间凭借大量的珍贵丹药以及宝相龙树本身的大宗师强悍生命力,才勉强拖延到了现在,但是很显然这些手段已经再难继续起到作用,即使师映川富有四海,愿意每日耗费惊人的代价来维持对方的生命,也是行不通的,尤其师映川实在难以接受宝相龙树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送命,要知道天人五衰乃是大宗师在寿元耗尽时才会来临,可是宝相龙树却是在晋升当天就发生了此事,明明宝相龙树才只有四十多岁而已,正常情况下,距离天人五衰到来之期至少也还应该有一百多年,然而如今,本该值得大肆庆贺的晋升,却偏偏变成了一道催命符!

    “你怎么会难看?在我看来,这世上可没有什么人能比你更好看……”宝相龙树笑着说道,他目光近乎贪婪地盯在师映川脸上,道:“你来得很快。”师映川沉默片刻,随后就微微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很是柔和,师映川轻声道:“当然要快。”宝相龙树亦笑,他的精神看起来似乎不错,并没有萎靡的样子,道:“只是觉得可惜,本来想一直陪着你的,现在倒是不能了。”

    两人都是见惯生死,又并非年少轻狂时期,此时纵然处于这种情况下,却也出奇地平静,师映川维持着笑容,道:“有什么事要我做么?”宝相龙树望着他,刹那间几十年来的前尘往事都一一涌上心头,四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就这么一幕幕地闪过,然后宝相龙树就发现,最让自己记忆深刻的,原来终究还是从认识师映川之后的二十多年,从两人初识以来一直到现在的那些点点滴滴,那些画面,莫不浮现于眼前,那个一开始貌不惊人的少年,那个他希望的爱人,最终,在此刻记忆最清晰也最怀念的,就是这些……宝相龙树就笑了起来,也许是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罢,自己所希望所渴求的,从来都不是更高的权位,也不是更强大的力量,更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而仅仅只是于茫茫人海中,与心爱的人在一起,这似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然而却是用什么也换不来的,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人生真的很奇妙,当一个人历尽世事之后,往往才会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一生所求,居然,不过如此。

    韶华易逝,往事难追啊……宝相龙树想着,笑着,安静而纯粹,并没有怀着哪怕一分的酸楚,他的言语也似是比微风更轻,沉沉地低笑几声,就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这辈子已经值得了,出身高贵,年少时万事顺心,后来又早早遇见了你,无须像很多人那样在人海之中苦苦寻觅自己的缘分……映川,这一辈子我圆满得很,你在我的生命里出现得那么早,没有让我等很久,更没有失之交臂,后来又终于让我得偿所愿,与你结为伴侣,与你一起度过了一段很平静的时光,这样的人生,我还有什么不足?若再不足,未免也太贪婪了些。”

    --川儿,我对你,用情极深。

    空旷的室中静静回荡着男子的声音,师映川赤眸微低,身体并不明显地轻微一颤,明明还是白天的,但四周却似弥漫着黑暗,片刻,师映川把头垂得更低,他似是要笑,又好象是在有些颠倒地呢喃着什么,听不清楚,最后他才慢慢提高了声音,同时品味着一分类似于撕心裂肺的错觉,说道:“其实我有办法救你,宝相,我如今已是大劫宗师,如果我拼着这身修为不要,为你逆天改命,强行催生肉身的生命力,那你就可以活下来,只是,如此一来,我就必然道基尽毁,这一生都永远只能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宝相,你可会怪我?”

    说出这件事应该是极需要勇气的,事实上师映川根本就不必说出来,可他却还是说了,淡淡的微光里,宝相龙树的面孔上有着些许不正常的红晕,就望着对方,笑道:“怎么会?我知道这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自毁道基对你来说,已经不下于坏你性命,你毕生追求的东西,怎能为我而抛弃?你数十年来的心血,苦苦挣扎才终于得到的现有一切,怎能为我一人就尽数功亏一篑……”宝相龙树说着,脑海之中却是接二连三地浮现出很多画面,并不是什么刻骨铭心的经历,反而只是一些小事,还记得当年刚成亲的时候,师映川年少任性,性情脱跳,有一日忽然想吃糖葫芦,那时是在白虹山,天寒地冻,自己冒着雪一直赶路,终于在附近的一处城市里寻到了卖糖葫芦的小贩,买了一串冰糖葫芦,急急地返回,当时看到还是少年的师映川满面带笑地吃着糖葫芦,虽然自己因为连续赶路而倍感疲倦,但心中却是洋溢着欢喜……时至如今,一切的情感与温馨,在时光的淘洗中不但没有褪色,反而越发鲜明动人。

    宝相龙树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师映川,回顾曾经的岁月,芬芳如故,那些最灿烂的笑容,最疯狂最酣畅淋漓最不需要理由的爱恋,如此慢慢地一下一下挖掘着那些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记忆,他似乎有太多的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安静了片刻,忽然就笑道:“川儿,在你注定会很漫长的生命中,终究有一天,现在还在的很多人都会各自离开你,或许以后还会有很多人与你相识,不过,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你会不会在不经意间,忽然想起我?在你心里,会不会有我这么一个人曾经留下的一丝微不足道的……痕迹?”

    流光飞舞,迷离若梦,在那些过往的岁月当中,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却又那么地容易变成幻灭的泡影,师映川静静看着宝相龙树,嘴唇翕动了几下,却终究没有对男人说出一个字,他知道自己虽然自责,自责没有牺牲自己来救宝相龙树,但却并不后悔这么做,因为这世间有些事情,不论到底如何取舍困难,甚至痛苦,终究还是要去选择的……片刻,师映川突然一手捂住额头,低低而笑,从一开始就一直撑在外面的冷静在这一刻似乎终于剥落了下来,他边笑边嘶哑说道:“我们之间原本应该还有很多故事都没有讲完,所以啊,像现在这样突兀的结局实在令人难以接受,宝相,我也会害怕的,害怕在很久之后,某一天即使自己将时光努力回溯,却发现记忆深处,不知何时已是杂草丛生,曾经的一切,那些喜悦的,甚至痛苦的,都已不再剩下多少,我怕我此刻的感觉,在那时已变了模样……”

    师映川不断说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凝固:“枉我权倾天下,武功盖世,却连重要之人的性命都不能挽回,呵呵,真是可笑……你们一个一个都走了,只留了我还在这里……所以说,你们太可恨了,最可恨的人就是你们……”这个时候的师映川似乎已经明白,人在还拥有的时候往往总是会有些莫名的固执,所以不经意间,一些重要的东西也就从指间慢慢流走,他阴沉地抚额低笑,道:“我不信的,为什么你就会这样,我不信,明明不应该的……”

    宝相龙树闻言,目光似乎微微一动,但旋即就又恢复如常,道:“不要想那样多,没有必要。”他的脸色变得红润,声音也格外清晰,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活力,就见他挣扎了一下,竟然自己稳稳当当就坐了起来,伸手去摸师映川已经多日未洗的脏兮兮长发,笑道:“有些人即便相识一辈子,也不会有情意牵缠,而有些人见面不过瞬间,就发现对方已在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难忘怀,所以说,我还是很幸运的,只是川儿,真的很遗憾呐,直到现在,我都不能完全恢复属于拓拔白龙的记忆,只隐约想起了很少的一些事情而已……”

    师映川握住对方的手,他初见宝相龙树时还觉难过,转眼间却又言谈自如,唇角含笑,转变得似乎很是突然,但那自然而然的态度,却让人觉得似乎理所应当,并不如何突兀,就好象一个已经忘却痛苦滋味的人,以最平静的姿态走着自己的路,一时师映川微笑不减,说话的声调也不见一丝颤抖,只说道:“这不重要。”宝相龙树眼神柔和,只望着心上人,嘴角带笑,说道:“不过在最近昏迷期间,有一件事我还是记起来了,是关于拓拔白龙当年的下落。”

    师映川似是已经全不在意,只握紧了宝相龙树的手,他知道宝相龙树此时已是回光返照,一时间心中竟是无法形容究竟是什么滋味,只听宝相龙树道:“……拓拔白龙在得知宁天谕的死讯之后,纵火烧毁丞相府,*身亡。”师映川听着,嘴角忽然就咧了咧,沙哑道:“嗯,是你的性子会做出来的事。”两人相对微笑,然后宝相龙树就将手伸到枕下摸索,摸出一张精美的大红色合婚庚帖,递给师映川,缓缓说道:“当年你和连江楼成亲时,我与玄婴和千醉雪赶赴断法宗,那时你不肯见面,却将三张合婚庚帖退给了我们三人,表示自此姻缘已断,但我却还是一直留着它……映川,你把它收回去好不好?这样的话,我会觉得很安心……”

    师映川一言不发,接过合婚庚帖,却是用力一揉,紧接着整个塞进了嘴里,在宝相龙树微愕的目光中将其吞下,就微笑道:“这样才好,不管以后我走到天涯海角,它都永远不会离我远了。”宝相龙树定定瞧着,忽然就大笑道:“好,好……”他笑过之后,原本红润的脸色就开始迅速灰败起来,仿佛整个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师映川知道他的意思,就道:“放心,我会派你父亲重新掌管山海大狱,一切都会好好的,乱不了。”宝相龙树就微笑,点了一下头,却又突然露出惊讶的神情,怔怔看着师映川,就见师映川眼中竟是有晶莹之色汇聚,融成一滴眼泪,顺着面颊一直淌了下来……情到浓时情转薄,是的,他终究还是一个人,那些柔软的,脆弱的,负面的,一切的那些情感并非真的消失殆尽,只不过都被埋藏起来罢了,他最冷酷最绝情,但他的情却也至纯至深,对于那些真正的感情,那样没有一丝瑕疵阴暗存在的一颗真心,到最后,终究还是换来了他的铭记。

    师映川见了宝相龙树此时神色,就微笑道:“怎么了,很意外么?”他并不去擦那滴泪水,淡淡冷静的笑容中,他在宝相龙树额上一吻,轻声道:“还记得么,当年我曾经对你说过,只要不再爱我,只要你放手离开,那么你就再也不用烦恼痛苦了,就此彻底解脱……可是啊,宝相,那时候说出这番话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当你真的要离开时,我哪怕拼尽全力,却也无法把你追回来,原来世事之莫测,不过如此而已。”

    烟花易冷。这个人,才刚刚四十多岁的年纪,在宗师本该漫长的人生当中,这个人却在这个年纪即将陨落,短短四十多年的一生,便似烟花一般短暂,然而在另一个人的生命中,却注定了永远比烟花还要绚烂……师映川笑得恣意而平静,他凝视着宝相龙树,发现那一抹可怖的倦怠已是笼罩了对方的面容,他明白这是即将大限已到的前兆,但此时竟是不觉得悲痛,只柔声说道:“宝相,若是认真说起来的话,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却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满足过你什么愿望,那么现在,你可有什么心愿要让我帮你完成么,只要我能做到,定然会为你实现。”

    宝相龙树此时已是力气俱失,身体的温度都渐渐褪去,意识开始模糊不清,他一生的命运就好象是一个故事被提前写好了,在遇到了那个男孩的一刻起,他就注定了身不由己,此时宝相龙树艰难露出一个笑容,吃力说道:“真想……再……陪着你啊……”

    白发男子的声音很轻,轻得如同梦呓,又似结尾的呢喃,然而却又那么分明地响在心头,所有生命中不可追的那些美好,都在这一刻就此定格,师映川闻言,不禁抓紧了男子的手,鲜红的双眼当中,流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悲痛,但是转瞬之间,这种情感的波动就被他强行从心头抹去,因为他选择的道路,注定了要舍弃一切软弱的情绪,于是师映川顿一顿,随即就笑得灿若春花,他柔声说道:“陪在我身边么?好,你会继续陪着我的,我向你保证。”

    他久居高位,不怒自威,眼下却只似一个寻常少年一般,向情人郑重许诺,宝相龙树的眼睛亮了亮,下意识地伸手欲摸师映川的脸,却是已经抬不起胳膊,师映川见状,静静伸臂将男子抱在怀里,他面上犹自带着微笑,似乎本就该如此,说道:“我知道的,你是这世间最爱我的人,宝相龙树最爱师映川,爱得傻头傻脑,奋不顾身,明明知道不值得的,却还是一头撞进来,呵……宝相啊,如果你有来世,那么,我们再不要有任何纠缠了,你可以和一个待你很好的人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白首偕老,你说好不好?”

    --这世上总有些感情是潺潺流水,是平淡中的白头偕老,举案齐眉,而这个人的感情,却热烈得如同一把轰轰烈烈的火,燃烧一切,也燃烧了自己。

    室中安寂若死,没有人回答,师映川只觉怀中的身躯渐渐变冷,一时间心中却是无悲无喜,充满了淡淡的怅然与迷茫,这种感觉交汇着,尔后,却突如其来地如潮水一般,将他一点一点地淹没,师映川喉咙中‘嗬嗬’嘶响了一声,他低下头,用力抱紧了怀中的身躯,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痴爱自己成狂的男人,然而,此刻内心深处却并不是悲恸欲绝的感受,只有前所未有的惆怅和失落,他抱着没有半点气息的男子,轻声说道:“我答应你的,让你陪在我身边,既然如此,那么我便不会食言。”他笑起来,纤细的手指在宝相龙树脸上温柔抚摩着,喃喃自语:“不用担心,我不会丢下你的,宝相……”

    --人是不是就像这样,随着时光的流逝与洗礼,必须让自己开始习惯一一失去?

    ……

    山海大狱之主宝相龙树病亡的消息以极快的速度被送到内陆,师映川下令召回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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