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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当年带着小小的他,在冰天雪地里守了一夜。
半晌,里面传出似醉而醒的疏狂倦懒声音。如果你曾见过这柴门里的主人,一定会或多或少地讶异这声音是如此的年轻与温润。
完颜旻懂得这是让他进去的意思。师父的简简单单一个眼神,一个手势,甚至末于微毫的颜色气息的变化,他都紧牢于心。
门被小心地推开,又毫无痕迹地掩上。
白发红颜,酒谷子躺在一堆完整的不完整的瓶瓶罐罐上,手里摇着一把破蒲扇。身旁的糟酒还有不多不少刚好半瓶。
总有人可以以褴褛之躯安坐于风雨飘摇的东倒西歪之上,于宿醉里掌管着人世间极罕有而珍贵的独醒,手持敝蓆而可以倾动天下。
甚至利用对俗世的悲哀泼洒对众生隆重而冷情的热爱。
向此卿卿者,世间唯有酒谷子。
于完颜旻,除酒谷子之外再无帝师。
微斯人,吾谁与归。
“喝了它。”
苍眸微斜,里面盛满的是时间与世道赋予的厚重炎凉。
悲世,而不避世。
这份芜杂的勇敢来自十四年前,那华美妇人的重重一跪。
萱后,用自己柔软而脆弱的计谋,劫留了狂夫酒谷子半世的自由。
人的前半世,总是没有自由的;后半世即使有,也是前面的苦换来。
完颜旻很恭顺地,捧起那只粗砺打磨的陶瓶,仰头喝干了瓶里的糟酒。
十四年前,他憋着通红的小脸,尝第一口酒的时候,嗓子眼儿一股灼烫的热辣,辣出眼泪来。但还是一仰脖把整壶酒吞下肚去。
正是这种五岁就有的惊人的果决和狠毅,让酒谷子眼睛里流露出赞赏。
幼帝完颜旻,也便从此推开了那扇柴门。
事实上,那陶瓶不粗,那酒也不糟。
苍白蓬发下的酒谷子,有的是一张英俊而红润有余的容颜。只不过,世人皆鄙以惊厥丑怪。
萱后从年轻时就眼力精绝。
醉卧的老头儿缓缓开口:“圣上可有多时不陪我这糟老头子品酒了。”
完颜旻静驻,自他十五弱冠以来,来这里的次数确实是越来越少了。
帝王的脸上有红晕之色,酒谷子的酒,向来入口清淡,回味起来却极浓烈。恰如这世间某些人的人生。
良久,趁着酒意,平坦而又磕磕绊绊地开口道:“徒儿本以为这世间的难题师父都已给徒儿看过了,阅遍了,可徒儿今日发现,并不是。”
酒谷子骤起笑颜,桃子一样粉红的脸颊显得有些淘气。
“老朽原本以为,圣上不再需要一个过气的帝师了。徒儿长大了,你有你的心思,你的筹谋,酝酿已久的实力和依时而动的狠准。”
顿了顿,哈哈笑道:“可老朽一直还未离开呀。”
懒懒地坐起身来,含笑而半敛长眸。
“徒弟有惑,为师有义务作解,却不能保证得解。小子,你但说无妨。你我师徒,已经很久没有切磋啦!”
完颜旻脸上浅起温润而释然的微笑,像是小孩子获得大人许可的那种释然。
一代帝王跪坐在那摊七荤八素的酒瓶旁边,熟练而严整地启了一壶新酒,取两个无浆小酒杯,顺次斟满,先满的那一杯双手举起,递到酒谷子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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