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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了。
梦中开阔的街道,渐渐模糊,扭曲,离他远去。
冬日里飘落而下的雪,化为一片虚白色而淡去,了无痕迹。
苏明安睁开了双眼,揉了揉太阳穴。
他看了眼系统时间,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会。
【早上好,安酱!现在是凌晨时分四点三十二分!建议您继续补充充分的睡眠,睡满八个小时,防止记忆模糊、智力衰退、猝死等症状哦!】【早上好,博士。】一前一后两道声音,从他的左右手上分别响了起来。他看着手边的两道虚拟身影,有些无奈。
左手的阿独,还是那一副没有设定外貌的无面人模样。右手的希可却披着一头金发,一双湛蓝的眼睛很漂亮。
从颜值上,阿独就惨败。
再加上希可那一口好听的女声,机械拟合声的阿独再度惨败。
【安酱!这个希可A太讨厌啦!快把它干掉,干掉!!!】阿独恼羞成怒:【我绝不允许有人替代我的位置!】苏明安“啪”地一声,聒噪的阿独进入休眠状态,他操控着轮椅出门。
迎面而来的,带着金属铁锈味的风很凉爽。他仰起头,看见高高的灰蓝色穹顶下缓缓而过的飞艇,像一朵朵遮蔽天日的乌云。
高低不一的金属垃圾山堆积在周围,这里是居民区,大多为平房或小二层,高高低低的鼾声从房间里传出,还有人干脆裹着一袭被单睡在外头。
“咕噜噜…”轮子碾压金属碎块的声音响起,苏明安向前行驶,声音激醒了一些警觉的人们,他们靠在土墙边,睁开困顿的双眼,握紧了手里从不放手的破旧枪械,脏兮兮的脸上满是警惕,像一只只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
这里像是一副死寂的黑白画,只剩下了黯淡的黑灰白,哪怕只是行走其间,都感到一股深深的,来自生存和人性层面的压抑。
苏明安缓缓前行,忽然看见一道摇摇晃晃的身影,从开阔的街道另一边走来。
她披着一头漆黑的散发,发丝凌乱,像被人用力撕扯过,她的肩头披着一件薄薄的红色披风,领口处质地下乘的白色绒毛,包裹住她纤细的脖颈。一双纤细如芦苇的双腿暴露在外,露出青青紫紫的掐痕,她一边走,一边全身都在轻微的抖,像是病的,也像是冷的。
在靠近时,苏明安看清了她的容貌一那是一张由白绒毛的包裹着的,如霜如雪的苍白面容,她的眼眸狭长,眼珠色泽黯淡,唇格外鲜红,像是抹过一层艳红的血,脸上劣质的粉霜在寒风中簌簌飘着,
将那柔美的面容洗刷得如同一面雪白的新墙。
她忽然抬起眼,和苏明安的视线对上,片刻后,她微微别开了脸,不想和他对视。她踩着一双略有高跟的,华而不实的鞋子,走过满是垃圾和金属片的地面,身形摇摇晃晃,似随时可能倒下的芦苇。
她是个很漂亮的少女,看起来年龄不超过十六岁,若是在翟星上,这是个刚刚上高中,能坐在温暖教室里听课的年纪。
“咔嚓,咔嚓”金属片被她锐利的高跟鞋踩碎,她咳嗽一声,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在与她擦肩而过时,苏明安注意到她走向的方向,那是董安安家。
她或许就是董安安那个晚上出去工作的姐姐,不知道她的工作是什么。
他继续向前行驶着,一阵夜风刮过,他突然闻到一股脂粉的香气。
他抬起眼,看见远方的机械灯下,靠墙站着的两位叼着烟的女性。
柔和的光晕洒在她们涂着艳色口红的脸上,将那脂粉的白与红搅得一片昏黄。冰冷的夜风间,她们的四肢暴露着,手指被冻得通红,像十根纤细的红萝卜。
她们彼此借着火,低声笑着,用方言谈论着一些粗鄙的话题,一身薄薄的披风搭在她们身上,将那纤细而脆弱的身躯包裹得楚楚动人。
看见轮椅上的苏明安,她们眼中露出几分错愕,其中一个略显纤细的女人犹豫片刻,靠近了他,一股愈发清晰的香粉味扑面而来。
苏明安已经想明白了,她们从事的是什么职业。
“…这位戴着面具的先生,这是个寒冷的冬夜,您需要有个人来陪吗?”女人的话语出口,系统翻译过的声音带着一股怪异的音调,她的眼神很亮,香气也很诱人,还带着一股烟丝的味道,若是一个疲累一天的男人经过这里,想必难以拒绝这样一位漂亮的女性。
苏明安却已经明白了她们的工作’,或者说,这样的工作’,无论在怎样的世界里,都存在。
他顺着宽阔的街道向远望去,隐约能看见一盏盏昏黄路灯下,三两成行的纤细身影,或是一些高大或瘦小的,醉汉的身影。一个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挽着周边的男人经过,两侧的屋子里灯光暗下。
其中有不少的女性,年龄并不大,甚至不超过十六七岁,她们露着纤细的手腕和脚踝,身形在薄薄的披风下瑟瑟发抖。
刚才那名红披风的少女,应该也是她们其中的一员。
”.我想,我并不需要。”苏明安声音出口,低到他自己都有些讶异。
他从未见过这样直观的世界。
或者说,他太年轻了,他没见过这样【真实】的世界。
那位女人笑了声,缓缓退了回去,香烟的烟气漂浮在她的眼前,那是她冬夜里为数不多的温暖。
身为一名劣等人格者,她有手有脚却找不到工作,一进城就容易情绪过载而被抓捕,她只能干这种夜间能来钱的活,不然就会饿死。
她也明白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先生,大概不需要这样的服务。
“那您随意吧,夜晚最好不要随便出来乱转,我们这种人,会误会的。”女人说,她再度吸了口烟,
表情已经变得有些不耐烦。
苏明安转过轮椅,从小路转了回去,他不敢再往后看,这条街道的气压太低,寒风太冷。
后方隐约传来女人们的调笑声,似乎是在谈论怎么一个坐轮椅的人都想来找乐子,又或许是在聊明天的早餐该从哪里讨来。
浓厚的机油味、机械的铁锈味、空气中的脂粉和香烟味融合在一起,冷风吹起苏明安的黑发,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在重新回到房间后,隔绝了门外的冷风后,他弯下腰,捡起了之前“董安安”想要刺杀他的匕首。
他盯着匕首的反光一面,注视着他自己双清澈的,没有任何机械质感的,纯灰色的人类双眼,喃喃自语。
“亚撒·阿克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