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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陈述之中,亦有所保留,并没有将整个情形和盘托出。何况密室私议,以齐王的为人,是绝不会转身就把自己卖了的——就算要卖,那也是在卖在朝堂之上,李念凝又何必特地避开了人,把自己叫到这里来,问这一句话?
这样一想,明白了,自己真是小看了这位年轻的太后。
她是猜出来的。
“怎么?”李念凝略带讥诮地说,“无话可说了么?”
“太后圣明!”秦禝想定了主意,开大着胆子说道,“臣只是没想明白,臣的一点小小心思,何以竟被太后看得透透。”
“哼,”李念凝的话里,带出了一点得意,“你抱了那个什么诸国舆图进宫,拼了命的要跟我说明白各国的位置在哪里。等到扶桑国使臣的请折一上,你当我还猜不出来么?”
果不其然。秦禝暗叹,自己这两年,太过顺利,怕是有点忘形了。以李念凝的精明过人,自己想将这样一位深宫女主,玩弄于股掌之上,谈何容易?
“什么都逃不过太后的洞鉴!”秦禝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这些都是有的,只是谋划二字,臣实在是万万当不得。”
李念凝听了,没有言声,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抬头说话罢。”
“谢太后!”
秦禝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跟李念凝明亮的目光一触,才垂了下去。
房子倒是不大,李念凝坐的是一张明黄缎子包封的靠椅,算是暂充御座。御座的西边是窗子,关得紧紧,窗下设了一溜花几。御座东边则是一个半隔间,一张崭新的绣床,大约就是给太后歇午的地方了。
“你这样用心良苦,为了什么,我又何尝不知?”李念凝的语气,转为柔和,“只是好歹该告诉我一声儿。”
秦禝心想,为了什么,你倒也未必知道,不过听你的口气,大约以为我是为了你?你爱这样想,那最好。
“是!军国大事,都在太后一人身上,宵旰忧勤,人所共知。”秦禝说道,“臣以为,该当替太后分忧,莽撞之处,请太后恕罪。”
这句话的意思,自然是说两宫听政,其实大事都要靠她来拿主意。这句话,没人敢说,然而却真的是说到李念凝心里头去了。
“你是个有良心的,知道我不容易!”李念凝说道,“只是胆子未免太大了一点。”
“臣对太后忠心耿耿。”
“我取的就是你这一份忠心。”李念凝又叹一口气,“你过了中秋,就要回去了吧?”
“是,臣打算下月内。就要出洋。”
“这么快。”李念凝轻呼一声。想到他为了国家大事。不惜率兵身赴险地,远蹈重洋,心下不能不感动,“来得及么?”
“来得及,诸般事务,有能员等先行筹办。”
李念凝点点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幽幽地说:“你这一回出了洋。去国万里,没有朝廷护着你,你自己万事都要小心,不可再像过去那样,胆大妄为。”
“是,臣谨记于心。”秦禝抬起眼睛,又迎上了她的目光,“臣这次去,说句不吉利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再替国家办事。因此有一件物事,想先交给太后。”
“嗯?”听他前一句。李念凝皱了皱眉,听到后一句,却又有几分惊讶,“什么物事?”
秦禝探手入怀,再伸出来时,掌中是一只精光耀眼的镯子。
这正是云河那一夜,还是贵妃的李念凝给他的信物,说将来要凭了这一样东西,让小皇帝报答他的忠心。此刻要交还给李念凝,意思也是明摆着的。
“臣受恩深重,焉敢还有奢望?”秦禝低声说道,“这一只镯子,不敢再私留。”
这是极难得的表示,意思是该报答的,早已报答得足够,自己不敢再居功自傲,留下这个证物,来要挟人主。
“你……拿过来给我看看。”李念凝攸的回想起那一晚的情形,声音略略发颤。
秦禝站起身,走到御座之前,躬身将镯子递了过去,手还没收回来,便已闻到一阵奇异的幽香。
这是他所进的香露。香露没问题,问题在于,这并不是独一份。
韩氏和白沐箐,都各有一份,再看到李念凝雪白的颈子,秦禝的目光就变了。
李念凝拿着镯子,还没等细看,就听见他喘息的声音粗重了起来。抬头一望,立刻被他炽热的目光吓到了,身子慌乱地向后一缩:“秦禝!你……你干什么?”
猎物慌乱躲避的动作,等于是捕食者发出攻击的信号。秦禝一弯腰,不顾她软弱的挣扎,生生把她从御座上抱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向隔间里的绣床上走去。
李念凝的脑中嗡的一声——才告诫过他不许胆大妄为,现在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
“你做什么……这是死罪!”
“臣罪该万死!”
这句话说完,就想去解她身上那件明黄色的袍服。“别扯坏了……”李念凝无力地说,“让人看见,我也保不了你。”
“那就请太后自己更衣。”
许久之后,云雨初歇。
李念凝慵懒地望了望站在床边的秦禝,拉过那张薄被,覆住自己雪白的身子,转向里侧去了。
“秦禝,”她低声说道,“不许再有下回了!”
说过了这一句,再无声息,若是朝堂奏对,这就到了该跪安的时候了。
秦禝望着床上的太后,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惶惑。这个女人,自己将来该怎样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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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大宅和江苏行馆里的人,都已经开始整理行装,在做上路的准备。
离京前,例行要面圣请训,不过这一回,李念凝没再说什么,倒是东太后,想到他这一去的凶险,感念之下,温言嘉慰,说了几句很切实的话。
“隔了好大一个海,你在那边儿打得怎么样,我们姐妹也不能知道,你自己总归要一切小心。”
“谢太后。臣跟中枢上已经商议妥当了,凡有报捷的折子,都从申城转送入京。”
“喔,那好极了。”慈安喜形于色,“不知这一回,要打多长时间?”
“回太后的话,战阵之上的事情,风云变幻,一时也不能说得清楚。以臣的见识,刨去海上的行程不算,大约总在一年之内,就有分晓。”
“那一年以后,我们姐妹等着听你的好信儿!”
你们姐妹。
秦禝望了望纱幔之后,默不作声的李念凝,那一日绣床之侧的不安,又再浮上心头——自己一个穿越来的人,跟这位太后之间,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及至出了宫,便把这些纷扰的念头抛开了。后天就要启程,现在要做的,是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大事上。
五日后,钦差大臣、二等侯秦禝奉旨出使扶桑,正式从京城出发,经由津门走海路去往申城,数日后,船到申城。
这是秦禝第二次在申城下船了。上一回,初到申城,带了骑军的几百人,最后下船的时候,还特地的没有穿着官服。
这一回,以钦差大臣、二等侯的身份,自然不能像上次一样。全套公服不说,下船的时候,亦要昂首走在最前面。
香案是设在码头上的,一应来接船的官员,以赵定国为首,跪请圣安。
“圣躬安!”
答了这一声,秦禝才放下钦差的架子,笑容满面地说句请起,跟大家抱拳见礼,从赵定国到梁熄等人,一个个寒暄过来。
“大帅,请先回衙歇息,”大家都见过了礼,赵定国躬身说道,“晚上替您接风的宴席,已经备好了。”
“免!”秦禝摆摆手,异常简洁的答道,“这会子就得开始办事。远初兄,咱们之间不必讲究这些俗礼,你和大家这就跟我一起回去。”
另外四位,自然指的是梁熄、沈继轩、杨秣和李铭鼎,再加上赵定国本人。
于是一共六顶轿子,浩浩荡荡地抬进了城南的龙武军衙门。韩水带了一班人在门口跪迎,磕了头,打算接他进后院。
“我有正事要忙,”秦禝还是一摆手,“你去跟后院禀报一声,就说我回来了。”
六个人在侧厅坐定,秦禝环顾一圈,先拱手,再说话。
“这两个月,诸公辛苦!上谕早就到了,一切不用我多说。兄弟这一回带兵出洋。江苏的事情。就重重拜托竹生兄和各位了!”
大家纷纷起身还礼,秦禝双手一按,示意请坐:“这些繁文缛节,咱们免了,我就径直说正事。”
待到大家坐下,先说第一件事。
“远初兄,巡抚一职,咱们明天就办交卸。沈先生。我要麻烦你,这几天替我寻个地方,不拘哪里,让我的那房内眷搬进去。”
这就是说,要把这座巡抚衙门,让给赵定国。
“大帅,恕难从命。”赵定国和沈继轩两个,一齐摇头。
在秦禝来说,这第一件事,当然是故作姿态。而赵定国和沈继轩的态度,也在意料之中。不过于礼节上。必得有此一举,才能说得过去。
“怎么?”他惊讶地问道。
“大帅,不到你走的那一天,我不敢接你的印。”赵定国说道,“就算接了,我也只是替你护印,等你回来。”
“远初兄,你那署理两个字,也不过是个幌子,实授是指日间的事。”秦禝笑道,“再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既然已经有了上谕,我再待在巡抚衙门里,似乎也不大妥当。”
“这不是巡抚衙门,”沈继轩替赵定国答道,“乃是钦差的行辕!大帅,我们都商量好了,以后在城西的布政使衙门上,多挂一块牌子就成,不必再费事搬来搬去。”
“这……等我走了,行辕还摆在这里,不知合适不合适?”
“钦差行辕,例不出海!”沈继轩断然道,“自然是摆在这里,等秦禝回来缴旨。”
“哦,哦,原来是这样。”秦禝点点头,“这是各位爱我,在下承情之至。”
这个过场交待完了,才真正开始说正事。
“江苏境内的隋匪,算是肃清了,不过这几年兵祸连结,各地都伤了不少元气。去年第一次申城之役打完,我曾向薛穆做过请求,看能不能请旨,酌情免一点应征的钱粮,结果在徐晋牟那儿就被挡了下来,真是不知所谓。”秦禝看着赵定国说道,“现在他们都滚蛋了,远初兄,现在你主政江苏,这件事,岂有意乎?”
“正是早有此意,”赵定国见秦禝提起这个话口,正好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受灾最重的,是常州、镇江和太仓这一州两府,其余各州府,略好一点。不过朝廷催粮催饷,常常是急如星火,我怕替大帅惹麻烦,因此也没敢提。”
“略好一点,那也只不过是五十步跟一百步。”秦禝摇摇头,“上回咱们盘过家底,江苏一省,一年的进项有一千两百万,田赋和杂赋,只占三成。减免一些,进项也少不了许多,只要别让下面那帮蠢吏中饱,老百姓多少还是能得一点实惠。”
“是,几年的仗打下来,也该与民休息。大帅的意思是……?”
因为正在新旧交接,所以赵定国当有此一问。
“等我走了,由远初兄来上折子好不好?”秦禝微笑道,“第一年减免常州等受兵灾严重的地方的赋税,第二年再说各州府的事,这样既公平,也不会太过吃力。”
“成!”赵定国毅然说道,“就算朝廷不准,我也必定据理力争!”
“倒也不至于不准,”秦禝轻声道,“这件事,我跟齐王和户部,都约略说过。”
赵定国明白了,他这是已经替自己铺好了路,却又要把这个爱民的名声,让给自己!激动之下,又想拄了拐杖起身,却被秦禝笑着阻住了。
“远初兄,彼此都是为国家办事,不须如此。”
“是!秦禝的厚意,定国心领了!”
减免赋税的事,一番商议下来,时间已近傍晚。然而要说的事情还有很多,秦禝干脆留他们吃饭。
“没法子,事情不说完,不能放各位回府,咱们边吃边谈。”秦禝学着蒋长佑的口吻说道,“粗茶淡饭!”
一听这话,梁熄倒是笑了起来——怎么会是粗茶淡饭?
“大帅,小厨房的菜,我们许久不曾尝过了。”他笑着说道,“只是又要给您添麻烦。”
说麻烦,倒也不麻烦,后院的白沐箐,听说秦禝不吃“接风宴”,早就亲自备好了一桌丰盛的席面,现在听韩水来说,几位大人都要在这里用饭,那无非是多添两个菜而已,以她的技艺,再加上心柔和一个妈子帮着,半点钟不到,便开得席了。
有佳肴美酒相佐,谈兴更浓,秦禝把新政上的事情,一一问到,各人也都把自己该管的那一块,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沈先生,”他开始问龙武军的总办沈继轩了,“军团的粮台。现在是什么情形?”
????????“已经从我的总粮台之中拆出来了,一共分了三层。”沈继轩答道。
????粮台,大致相当于后勤部,不止要管粮饷的发放,而且军械装备、帐篷服装等一应事务,都在管辖之内。????????????
????“军团的粮台,还要再细分。”关卓凡说道,“这一回上京回京的时候,我跟刘秉言刘大人,都曾聊过不少军队上的事情。”
“以后咱们的后勤,要有专管粮饷的,专管被服给养的,专管军械的,专管营舍的,专管抚恤救济的,专管文牍任命的,专管医疗的,连专管马匹的都有。这样周致细密,前方的兵士打起仗来,就没有后顾之忧。”
??????沈继轩和梁熄一头,大开眼界,都在琢磨着龙武军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办。
??????“还有就是马上就要整军出使扶桑,你梁熄,回去要加急训练士卒,安抚他们的情绪,毕竟这次可不是在自家的地界上打仗,很多事情都要跟底下的士卒讲清楚了!”
“末将知道了!”梁熄赶忙说道。
“知会底下各个团官,谁要是松懈了士卒的训练,我直接拿他们去办了军法。对了还有要要开拔过洋了,这么多军卒挤在船上,容易滋生病疫,军团要赶快拟定一个条例出来。预防这样的情况发生,千万不要传染了瘟病。”
“请大帅放心,末将回去就召集诸将议事,尽快拟定出来。”梁熄站起来答道。
“好!拟定出来之后,交到我这里审阅一下,就通告全军,违例者,军法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