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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都随岁月远逝了。不是不能挖掘陈列,只是急急向前,连墓碑都扑倒了。
我微微一笑道:“简公公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李公公现下还好么?”
小简道:“师傅本来要趁此机会告老还乡的,谁知唯一的一个兄弟忽然病死。李师傅在家乡也没什么亲近的人,于是只好回宫了。”
原来李湛之已经病死了。就像听到皇后病危的消息一样,还是有一些麻麻痒痒的快意。我背过身去,不觉垂头冷笑。芳馨一面为我系衣带一面道:“姑娘回漱玉斋之前,别忘了派个小丫头先回来说一声,奴婢好预备下早膳。”
小简笑道:“朱大人既然去了,自然要留在定乾宫和婉妃娘娘一道用膳。哪有空着肚子去,又喝一肚子冷风回来的道理?”
我一转头,已换上了欢喜而和煦的笑容:“昨夜是婉妃娘娘伴驾么?”
小简笑道:“那还用说么?昨夜娘娘凤仪万千,那几十个女御,加起来也抵不上娘娘一个小指头。”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说不定今年婉妃娘娘又能为陛下添一位小皇子了。”
我笑斥:“口无遮拦!小心又惹祸!”
小简笑意带着几分谄媚:“奴婢该死。不过奴婢以为,这样的口无遮拦,自然是越多越好。”
【第十六节 决者疑者】
走进仪元殿的深处,绕过泥金雕云龙九扇大屏,从西北角门出去,穿过小小的西暖阁,便到了御书房北面一间狭长的小书房中。但见西南两面都摆满了书架,向北一排小窗,最西端摆着一张五六尺长的雕花书案,椅子向东。窗下摆了一张花梨木曲几美人榻,铺着簇新的水绿烟纹芙蓉褥子。墙角的花架子上,两柄铜铸的双管短铳像两对漆黑的眼睛相互注视着。西面书架上有几叠枯叶黄色的奏疏,一叠倾倒,铺了半层书架。南面的书架已摆满了书。
小简笑道:“这是御书房后面的小隔间,原本是陈放火器用的。陛下说,既然大人要来,这件房子当书房是最好不过了,就腾出来了。”
双管铳亮如明镜,照出小简眯缝的笑眼。我笑道:“那这些火器都去了何处?”
小简道:“都收起来架在高处了,就留了这两柄短铳在这里,留给大人赏玩的。”
正说着,定乾宫的宫女奉茶进来。小简躬身退一步道:“大人且先用茶,陛下一会儿就过来。奴婢先告退了。”
小简走后,我呆坐着饮茶,直到肚饱。实在无聊,便从西面的书架上随手拿了一本奏疏翻阅。
“昔先王孝治天下,九亲和睦,四表无怨,诚为国政,实乃宗风。孝始于爱亲,终于哀戚。上自天子,至于庶人,尊卑贵贱,其义一也。人生三年,乃免父母之怀,先圣缘情,著其节制。故曰臣有大丧,君三年不呼其门。……”
看了几个字,便觉无趣,便一目十行地看到底。“南阳杜子钦昧死再拜,弊臣微贱,愿辟宣室,得尽所言。”遂将奏疏放回书架。又翻了几封,都是类似。
忽听皇帝在身后道:“才看了这一会儿,便不耐烦了么?”
我一惊,连忙下拜。皇帝大咧咧地往美人榻上一坐,姿态有些生硬,浑身上下都发出细碎的响声。只见他一身紫袍,身着朱漆山字甲。皇帝笑道:“平身。才刚在看什么?”
我站起身,垂首道:“臣女看了一本民间的上书,是南阳一个叫杜子钦的人写的。”
皇帝道:“说什么呢?”
我答道:“说的是朝廷当以孝治天下。”
皇帝伸直了腿,扯一扯绑得太紧的胫甲:“但凡民间士庶上书,总爱说这些。虽然没有新意,可也不会被问罪,也就是比比谁的文章写得好。”
我微笑道:“这个杜子钦的文章写得很好,倒也不失为一个人才。”
皇帝沉吟道:“杜子钦……这个名字好生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
我淡淡一笑道:“大约是汉御史大夫杜周之子杜钦,字子夏。”
皇帝扶额道:“似在《汉书》中读到过。此人是不是偏盲?”
我屈一屈膝道:“陛下好记性。”
皇帝笑道:“若论记性,朕哪里及得玉机?这杜子夏有何事迹?”
我笑道:“杜子夏因为偏盲,所以不愿为官。汉成帝时的大司马大将军王凤给了他一个闲官做,他便顺理成章地做起了王凤的幕僚。于朝事多有匡益,解救过许多忠贞之臣。唯在一件事上缺了德行,那便是助王凤害死了京兆尹王章,虽有补过,终是爱憎之议不一了。班固评语:浮沉当世,好谋而成。”
皇帝道:“如此九清一浊,也算难得。便是九清,朝中又有几人能做到?”
我微笑道:“陛下英明。”
皇帝道:“你记性好,以后朕有想不起来的,就问你。有你在御书房后面坐着,朕就心安了。”
我忙道:“微臣卖弄,陛下恕罪。”
皇帝指着书架上的奏疏道:“这些都送进来很久了,都是没有官品爵位的庶民所写,朕实在不得闲看。你便帮朕看了,有好文章,就挑出来读给朕听。朕要在这些人里面,给弘阳郡王挑几个庶子舍人。”
我不禁问道:“朝廷不是已经开科取士了么?为弘阳郡王挑选王府官,为何要从这些人中选?”
皇帝道:“虽然已经开科取士,目下还太少,各官位一分,也就没人了。况且,中选的人都骄傲得很,若做王府官,也要做长史参军,哪里能做庶子舍人呢?所以就要从上书求进的人中挑选。况且,这其中有好些是各地守令举荐的人才,未必就不如中举的。你是做过侍读的,就替朕挑一挑,挑好了朕命他们上京面试。”
我忙道:“甄选人才、襄赞幕府,此等重责,微臣不敢领。”
皇帝笑道:“不过是小小的王府官,你只管放开眼光选。你选的,就是朕选的。”
我只得应了。皇帝站起身环视书房道:“以后这间书房就是你的,定乾宫也随你出入。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只管和李演他们说。朕今日要出宫劳军,先走了。”
忽见南面的小门从外面打开,皇帝踏入了自己的书房。我连忙送了出去,只见几个宫女早捧了龙头腰带、金翅兜鍪、护膊、绣衫、刀剑等物候在一旁。小简蹲下身子查看胫甲,失声道:“这胫甲才穿好的,怎么就松垮垮地往下掉?”
皇帝低头道:“你早上穿得太紧,朕自己松了带子。”
小简仰头讷讷道:“陛下……自己松的?”说罢又转头看我。
皇帝轻轻踢了他一脚:“狗才,胡看什么?自然是朕自己松的。”
小简不敢多言,忙重新绑好胫甲,又为皇帝戴上袍肚、龙头带。两个宫女一左一右为他穿上护臂和护膊,披上绣衫。小简抱起兜鍪,端端正正戴在皇帝头上,正系束甲绊时,忽听皇帝向我道:“玉枢昨晚唱的词很好,听说是你写的?”
我垂眸道:“是臣女旧日所作,只合在闺阁中传看,登不得大雅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