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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道:“妹妹忙于国事,哪里还能顾得到后宫的小事?况且陛下也并未因此事斥责妹妹,妹妹又何必放在心上?”
颖妃叹道:“他是没有斥责我,却给了慧媛一个绝好的借口。当下我的权力还在,位分也远远在她之上,可她究竟没有过错,我也不能如何处置她。况且,她‘奉圣旨’而来,我也只有望旨兴叹了。”
我笑道:“妹妹既然知道是圣意,想来也不是真的要处置商总管吧。”
颖妃笑道:“若你不求情,我便真的处置了。这商总管也惹人讨厌,好端端的为何要将账目给一个闲人看?白白生了这许多事……”她顿了一顿,叹息道,“可怜了溧阳公主。”
我奇道:“齐姝的女儿溧阳公主?”
颖妃道:“因碧螺春犯事的齐总管,是齐姝的从祖叔叔。齐姝自从生了公主,便少见圣颜了。这一次她叔叔犯事,她抱着公主去求情,却被李演给请了出来。又来求我……”说着呵出一道凉气,“陛下说了,这些事情要交予慧媛处置,求我又有何用?齐姝到现在还在自己屋里哭呢。”
我更是好奇:“齐总管不过是齐姝的从祖堂叔,论亲疏不过如此,何至于如此伤心?”
颖妃道:“齐姝初入宫时被分在藏珍阁,因齐总管和良辰姑姑交好,这才进仪元殿奉茶。又因生得美貌,被纳为女御。生下了公主,才晋封为姝。若没有这位族叔,何来齐姝的今日?她自然要感恩戴德,尽力营救。”说着微微嫌恶,“这本也没错,可溧阳公主前些日子感染风寒,一直请医延药,齐姝竟然抱着公主在定乾宫门口吹风。哼,陛下最不喜欢妃嫔以子女谋事。有这样一个愚蠢的母亲,溧阳公主当真是可怜。”
我不觉想起沈姝,只因她托秋兰和银杏打听我的病情,被皇帝觉察她想将五皇子高晖送我抚养,秋兰和银杏便被打入掖庭狱,发配到景灵宫做苦役。我摇了摇头,“陛下素来疼爱子女,当不会为齐姝之事迁怒溧阳公主。”
颖妃道:“溧阳公主病了的时节,我倒常去瞧她。这孩子生得乖巧,眉眼长得像她父皇。虽然她的生母身份低微,可溧阳公主的吃穿用度,和真阳公主没有分别,只比皇后所生的华阳公主和祁阳公主次一等,可见陛下有多爱那孩子……”她望向戏台的目光忽而一滞,泛起欣羡和遗憾,“她有这样一位可爱的公主,却不知珍惜。”她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道,“如今这些事还与我有什么干系?不谈也罢。”
我笑道:“待妹妹卸了少府的重担,便能长伴圣驾,何愁没有自己的皇子和公主呢?定然比齐姝的孩子聪明可爱百倍。”
颖妃双颊微红:“姐姐是说,只要我安于后宫,便能得到圣宠?”
我微笑道:“恕我直言,当年妹妹问我如何令陛下回心转意,我曾劝妹妹放弃权位,安心做一个女御,服侍左右,妹妹没有依我。如今权位与恩宠俱在,妹妹倒不要了么?”
颖妃道:“数年之前,我确是眼巴巴望着他的恩宠。可现在……我只觉得权位才是最可靠的。”说罢抬眼望着我,涩然一笑,“姐姐是不是觉得我活得像行尸走肉?”
我这才明白,数年的冷落,已经冷透了颖妃的心。我心念如电,重又笑道:“权位固然可靠,却不能掌控一辈子。妹妹难道不想有自己的孩子么?”
颖妃左手一颤,一片黄澄澄的豌豆糕被捏得粉碎。忽听锣鼓喧天,只见梁艳生盛装出场。颖妃仰一仰头,一面微笑着用指尖拍打掌心,一面深深长叹。
梁艳生唱腔柔婉,如泣如诉。举手投足,一嗔一笑无不极尽妩媚。裙裾一动,如静水生波,水袖一抛,似烟霞升起。颖妃呆望着台上,目光早已涣散。偶尔醒悟,也会跟着我拍一拍手,然而听不到半折,终于兴味寥寥。
柔软的腰肢荡起和风,穿过大片梨花,拂在颖妃脸上,她的声音和着幽幽袅袅的唱词,仿佛恰到好处的注脚:“孩子……他真的能给我一个孩子么?有了孩子又能如何?”
君恩无常,所有的妃嫔女御都盼望能生下孩子,这是宫里毋庸置疑的事实。然而颖妃这一问,似是埋头前行时偶尔的恍惚,竟忘记了脚下的路通往何方。她问我,我无言可答。颖妃合目片刻,微微一笑道:“说起孩子……姐姐知道么,沈姝刚刚生下五皇子的时候,曾想将那孩子交给我抚养。我若收养了高晖,也算终身有靠了吧。”
我大吃一惊,不觉提高了声调:“沈姝?!这是几时的事情?”
颖妃看我一眼,诧异道:“才刚不是说了么?是五皇子刚刚出生的时候。况且沈姝卑微,想将孩子交给位分高的妃嫔抚养,也很平常。姐姐何必如此惊怪?”
颖妃奉圣旨将秋兰和银杏打入掖庭狱,罪名是盗药。她不知道秋兰的真正罪行,也就不知道沈姝在那以后还想将孩子交给我抚养。皇帝不愿张扬,我也不好对颖妃言明。我定一定神,笑道:“锣鼓声太大,竟没听清妹妹的话。然而妹妹为何不肯收养五皇子?”
颖妃道:“一来,他生母还在,我养着也是无趣,不过是他们母子借我的势,于我则聊胜于无;二来……”她的目光忽而清醒而冷峻,“我不得宠,那孩子跟着我,不会有前途的。既然下定决心要将亲生儿子送给别人养,何不挑选一位位分高又得宠的?”说罢双眸微合,淡淡笑道,“有传言说,陛下想封姐姐为贵妃,我若是沈姝,就将孩子送给姐姐,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她口中的“前途”和“希望”是什么,不言而喻,而沈姝也确实照颖妃所说的做了。颖妃收回目光,叹息道:“自那以后,我发觉自己对孩子的渴望远没有从前那么迫切了。我累了,再没有力气去争宠了。现在我多少有些明白姐姐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得宠、固宠、生子、争位,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真心却少得可怜……”
这固然是原因之一,却远不是最重要的。我叹道:“南梁庾域守南郑时,粮仓空虚,庾域为稳军心,在空仓上贴了封题:‘此中粟皆满,足支二年,但努力坚守’[198]。于是军民一心,终于等到北魏退兵。我朝文泰来将军在镇守武威城时,还曾借用此计。”
颖妃不解:“姐姐何意?”
梁艳生展开衣袖,半遮魅惑的眼风,一旋身,袅袅婷婷地退了场。我拍了两掌,淡淡一笑:“戏文都是假的,梁旦仍旧卖力去唱,就如庾域明知粮仓都是空的,却假装满仓鼓舞士气。所谓‘守虚责实,而万事毕’[199]。看透了,才更好用力。”
颖妃若有所思:“姐姐说了那么多大道理,就是为了劝我回后宫争宠?”
“妹妹有陛下真心实意的赞赏和疼爱,何须去争?只要像打理少府一样用些心思,自然宠遇不衰。”说着笑意沉静,“圣旨在上,妹妹只当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吧。”
颖妃嗫嚅道:“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她沉默半晌,豁然长舒一口气道,“罢了,我听姐姐的。”
时近午时,唱罢放赏。我和颖妃一面说笑一面看绿萼和淑优将箩筐里的铜钱散下去。因梁艳生和师广日不在其中,我和颖妃特别备下赏银命人送去。灰扑扑的细麻绳穿起黄澄澄的铜钱,一提起来叮当作响,就像伶人们抑制不住的笑声。
我心念一动,指着筐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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